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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格對生死的看法 -由自己罹病談起- 文/賴文亮


光陰如梭,轉眼離確知罹肺癌已近兩年。回顧期間,除了朋儕親友的呵護照料外,宗教的支持和透過容格理論的內省,也是幫忙度過難關的主要因素。今病體稍安,不敢自專,特別透過生命雙月刊野人獻曝。

得到診斷的因緣很奇特。是在醫院佛堂為病友合誦大悲咒後,去拍的X 光。經過電腦斷層確認,其實幾個小時內就知道了,當時腦袋中有些嗡然作響,第一個威覺是,這一刀大約是逃不掉了· 回想起來仍然無法確認,如果當時沒那一念心去誦念大悲咒,不知道會不會拖到不可收拾?開完刀,看護和我說,我晚上睡時口中喃喃有詞,卻又聽不清楚到底說些什麼?不知會不會影響睡眠品質,恰好在安寧幫忙的宏琳師父來看我,就幫我簡單作個灑淨。說也奇怪,當夜就不再叨叨念了。我想了下,同日除了有位師兄由北部下來做腳底按摩外,似乎沒有其他事發生。如果說是麻醉後的藥效,又似乎又太長了一些,大約就像容格所說的,科學無法完全解釋生命如宗教和神話等神秘的部分,因此科學也無法完全取代它們。我是在開刀後約一年半念到這句話時,覺得它是很好的註解。

自己的胡言亂語,會不會是譫妄( delirium ) ?不知道。當時外科同仁給我住在加護病房的特別房問中,特別照顧,電解質等一定調得很好。我於是去查了一下容格的傳記,發現在1916 年,約是他和佛洛伊德因為意見不合而分開,辭去了蘇黎世大學的教職,開始記錄自己的夢,思維自己的心理狀況的兩三年後,他有下面這一段的經驗。

在某個週日下午五時左右,陽光尚大,坐在門旁的容格聽到了門鈴聲,甚至也看到門鈴在動,在可以看到大門外空地的廚房中兩個女僕都起來看,是誰在按門鈴,卻是一個人影也沒有。所有的人彼此互望,氣氛十分沈悶。接著容格意識到發生事情了,彷彿大群鬼進入屋中,密密麻麻地,空氣悶的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容格開始發抖,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突然間,它們齊聲呼喊:「我們由耶路撒冷回來的,但在那裡找不到要找的東西。」

這是容格「由對亡者的七次佈道詞」的開場白。他花了三個晚上完成。容格回憶說,當他拿起筆,這群鬼便整個不見,房問安靜、空氣清新,不再鬧鬼。容格因此而覺得亡者是沒有被回答問題和未獲得救贖的聲音· 而自己則被賦有回答這些和要求的命運。既然無法由外在的現實世界來給予,只好由自己內心世界來處理了。這個對死者的談話,相當於容格把潛意識的東西傳達給普通民眾的一個開端,我們也可由此管窺容格對生命的一些看法。

1944年,在跌斷了腿,加上心臟病發作,容格曾經經歷了譫妄和幻象。他看到自己漂浮在地球的上空,能辨識出錫蘭、印度、阿拉伯沙漠、紅海和地中海,在太空中是一種無可言喻之幸福的威覺,因此當治療他的醫師戴著金色月桂花環升起來時,他們彼此默默地交換了訊息和思想,醫生是被地球派來傳達要容格留下在地球上不要離開的訊息,因此容格十分抗拒,因為是這個醫生令他起死回生的;他同時也預感到這個醫生命在旦夕。之後不久,醫生果然死於敗血症。那一陣子,容格處在一種奇異的節奏中。白天他覺得很虛弱,被壓抑、相當悽慘· 傍晚時他就睡到午夜,醒過來處在完全異樣的狀態中,彷彿在一種狂喜中,似乎像在空中漂浮,在宇宙之深處-一種巨大的空寂中,心中充滿幸福。容格自己提到,許多重要的作品,是在這個時期完成。這可說是容格的瀕死經臉。

化療期間女兒從北部及美國回來照料。內人剛升官· 雖然忙得很仍然每週下來探視,在台南的小弟更是幾乎天天來看。台北的姊弟和學校醫院同仁,尤其絡繹不絕。北部的師兄下來做腳底按摩,讓我可以睡得舒服些。這些都令我嚐盡人問的關愛和幸福。感恩之餘不禁會想到娑婆之至境到底為何,可能也不過如此而己。去容格的七次佈道詞中找尋· 找到有一個名詞叫pleroma,問了相關學者,大家建議直接音譯做普勒洛馬,似乎有些類似我們佛教經典翻譯時的尊重不翻· 祂代表了世間所有的神聖能力(totality of pine power)之總合,它既是無(nothing)也是所有(everything ),頗似佛教中所言不二,道家所言之太極。它不具任何之特質。至善的神(God)和至惡的魔鬼(Demone)則由此分化出來而對立。雖容格的家世中有很濃厚的新教成分,看來他還蠻推崇圓融的宗教哲學理念。生過病的我,也許終一輩子有無法窮究其理,但如能實踐像電影「把愛傳出去」的精髓也許就夠了。

當作完化療,身子慢慢恢復,有個朋友問說:「你覺得為什麼自己會得這個病?」自己確然楞了一陣子。也不抽煙,也鮮少下廚,癌由何來?後來想到當年八八水災,家裡漏了一塌糊塗,職業衛生科的同事說,油漆中,屋中壁癌的黴中,是有許多致癌的成分。真的只有這樣嗎?容格提到了共時性(synchronicity , 或譯同步性)的觀念,意思是指兩個或更多的事件,看來並無因果關係,而且碰巧發生的機率也微乎其微,但它們卻以有意義的方式同時發生。

當他處在人生的低潮,約在1914 年,容格曾經夢到一個老者,長著牛角,手中帶著一串四支的鑰匙,而他正要用其中一支去開啟某個東西。這個老者有一雙魚狗(鳥)的翅膀,容格將它畫了下來。畫完之後,容格在居家湖畔看到一隻死魚狗,令他大為震驚,因為不僅在那一帶魚狗甚為罕見,他從來也沒有看見一隻死的魚狗· 這可能是促使他發展同時性想法之開端。之後容格在臨床上,世俗上碰到不少和同時性理論相符的實例。英國的研究放射線的琴恩爵士(James Jean 1877-1946)的主張提到:「放射性粒子之崩解,似乎沒有什麼原因;自然之終極本質,甚至不是因果關係可以完全解釋的」;以及容格的好友1945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鮑力(Wa1fgang Pauli 1900-1958)所說的,他在克卜勒的科學理論中,發現了原型之存在,說明了外在實驗結果,可以受到內在心理變化之影響;可以作為問接支持同時性理論之科學根據。

如果房子代表自己的身體,屋漏必然也意味著千瘡百孔。突然想到家父在台中出事前,真的是家裡的冷氣機壞了、電冰箱壞了等依次發生,令他老人家煩不勝煩。有人提及,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都不偶然,不是碰巧發生的,也許有它的道理。

所以再去回想當發病的一年前(當時胸部X光還是正常),自己的日子到底是如何過的?看了一下日記,才發現每個月要多上台北開四次以上的會,既參加了大學評鑑工作,手上自己有兩個國科會計畫,其中一個是我主持的大型研究,身兼了四個以上的學會和協會的理事,兩個民問基金會的董事,一個監事,一年接下不止十個校外演講,加上自己在院內的上課和臨床服務,很少能在半夜一時半睡的。加上是一個人在南部打拼,大部分的時候心情還蠻寂寞孤獨的。自己求好心切,事情總希望十全十美,免不了怕掛萬漏一。事務或有不順,容易有挫折及憤怒,消沈也常跟之而來。無法把大部分的時間和家人共處,罪惡厭如影隨形,自己有時也會猶疑,人生到底忙成這樣子有什麼意義嗎?這種感受在身體漸漸康復時尤其強烈。容格提到,在人成長的過程中,和某個人(如母親)相關聯的生活經驗常會有某一些特殊的情感維繫著,他稱之為(母親)情結(complex ) ,它源自於小孩子對媽媽的身體接觸的溫暖,營養哺育的需要,和他人相聯結的社會化需求,以及母親回應小孩子的方式。這種相互作用常常會影響小孩子一生中許多重要的決定。如有些人常不知不覺把對母親的需求投射到女友或太太身上,而無法做出對自己真正有利之決定。因此我需要自己反省,這樣子的努力拼命,真的是我想要的嗎?還是我在無意識下因循著父親、母親或社會對我的期許,所以才焚膏繼晷,沒有給自己的身體和心靈有喘息之機會?

晚近常想到,這個病,如果只是教我「這一刀大約是逃不掉了」,代價未免太不值得,這個病是可以要掉我的命的。除了預防再發,它對我沒有其他意義嗎?容格形容自己在離開佛洛伊德後,像進入自己生命的黑暗期,從而探究自己內心之心路歷程。這一刀是我的暗海之旅嗎?容格十分熟悉神話故事中許多英雄的事蹟。英雄之冒險活動,常以每天太陽之升起和落下,作為生和死的象徵。有時候如帶來惡運之約拿(Jonah )在鯨魚肚中之事蹟。有時候怪獸是噬人之女性。後兩者以心理學上之象徵而言,可視為我們依賴之母親。我們需要由此意象之中分離出來,以便發展成為獨立自主之個體。在此理論之中,英雄之重新進入母親,(如約拿在鯨魚肚中)乃為了精神上之重生,而和佛洛依德主張之仇父戀母的歐伊帕斯(Oedipus)亂倫情結是沒有牽連的。我也需要由其中接受考驗,從而重整自己對生命的思維嗎?

容格對於個人心理之成長喜歡用個體化( inpiduation )來描述。其目標在於個體人格之發展,是透過夢和積極想像(active imagination)之歷程,將個體心理由一般普遍之集體心理中分化出來。他認為,我們的生命受集體規範的影響越徹底,個體的墮落和腐敗就越嚴重。看來去遂行自己的個體化,應是我當前生命之要務。在佛光山山門前有一個牌樓,上書「不二門」。在個體化中容格提倡之超越功能,其目的在於聯繫各種二元對立的狀況,使無意識和意識相連結,去除個人之偏執。其狀況頗類似金剛經所言「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之境界。容格晚年偏好煉金術之研究。他覺得煉金術術語的一元世界(uns mondus)來闡述超越功能之本質,是精神、靈魂、和物質之間互相穿透之狀態,是心靈和物質之互動,也是心理治療和物理學之間之共同基礎,目標則在於把個人整體人格的各個向度作一個統一,即他所說之自性( Self)。

那麼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從容格的的心理類型而言,他一方面分為內傾和外傾;另一方面又依個人特質分為思維(thinking)型,情感(feeling)型:以及感覺(sensation ) 型和直覺(intuitive)型四種,所以一共有8種人格心理類型。去查了一下,看來自己比較像思維內傾和感覺內傾型者。因此需要去進一步發展有關情感直覺的部分。乍然想起,以往在讀夢時,輪到我說感受時,常常支吾其詞,說得不是很確切,有不少伙伴還很喪氣。現在想來,是自己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情緒所致,這是須想法子改善的地方。

容格認為男性有其內在之陰柔面(他稱之為阿尼瑪anima ) ,女性則有其剛強面(阿尼姆斯animus)。從心理學上,男性及女性之相互作用可以透過下面的圖示來表達:

這些相互作用之中,無意識之間者可能是最重要但也最易為人所忽視。當一個男孩子受到母親無微不至的哺育及愛護照顧(我們稱之為positive mother),則長大後無意識中會尋找一個和他母親有類似特質之女性為妻子。反之,如果一個男孩受到母親之愛顧不夠時,孩子會有受遺棄(abandonment)的感受以及隨之而來的沒有安全威,無法產生自我價值的情形;長大之後,對於異性不是過度戒慎害怕,就是以男性優勢之體力及社會習俗去欺凌。因此男人心理發展上最重要的工作是和他的母親可以達到一個健康的分離狀況。

現在是規規矩矩在追蹤病況,因死亡的威脅總是存在。而今世和來生的思維偶然就會浮上心頭。容格自己說,他的著作基本上也在回答今世和來生的問題。他覺得由於人類的存在和思維把自己束縛在理性(或科學)和教條主義的現存世界中。後兩者雖然妄稱可以回答一切問題,顯然並不包括死後世界的問題。在靈學的角度而言,死者以鬼或他物顯示自己,來傳達大約只有它們才了解的事。主要的懷疑在於:鬼魂或聲音能代表死者嗎?或者只是生者的一種精神投射,來自其潛意識中的知識。因此有人視之為一種神話或故事。但是對大多數的人而言,如果知道死後的生活仍會無限延續,則具有重大的意義。人們會更明智地生活,感覺更好,心地更坦然,而且對此世瘋狂的追求就沒有太重要了。

容格主張:如果有關問題(如生死及來世、永生)在夢或在神話傳統中被提起,則我們可以仰賴潛意識(如夢)的啟示。順著啟示,人們可以得到一個概念,即使它無法被證明也無妨。生死問題會出現,是由於它是人類的遺產,可視為一種神秘生命的原型。這種原型渴望附加到我們的個人生活上,這是因為透過其附加,人可以變得更完整。容格自己有幾次,做到有人死亡的夢,而其後的現實生活也印證了這些事實。他覺得談死後諸事時,我們其實是受到內在的敔示。他覺得神話是科學最早的形式,而確有些跡象顯示,至少精神的一部份是不受空間和時間法則所支配的。

而前述之七次佈道詞的寫作,給容格的一個概念是:死者的靈魂知道的似乎只是死亡之前的東西,因為他們自稱:從耶路撒冷回來,沒有找到尋求的東西。因此死者才竭力干預生活,以期享有活人之知識。容格覺得,他們就站在我們的背後,等待聽到我們給出的答案,我們對命運的回答。因此如果死後仍有意識的話,這個存在就會在人類達到意識水平上延續下去,意識在任何時代都有一個可變的上限。有些人畢生(甚至到死時)都落在他們的潛力之後,尤其重要的是落在其他人於一生中提升到意識層次的知識後面。因此,這些人雖死,仍然尋求他們生前未擭得的那一部份意識。而意識的總體水平,也因此方能提高。這似乎是人類形而上的任務,而介乎潛意識和意識認知之間不可少的溝通橋樑,神話以及透過人類對它之解釋,將有助於我們完成這個形而上之任務。

西方有關生死之神話需求必須包含一個有開始和結尾的宇宙起源論,而無法像東方人傾向於一個靜態、獨立經歷永恆循環的觀念。前者是投射出意義,認為意義存在於客體之中,而後者則覺得意義就在自身之中,即在外界,又在自身。容格覺得兩者都是對的,因為西方人比較外向,而東方人比較內向。

容格自己對輪迥的想法是這樣子的:「我自己可能在幾個世紀裡活過,遇到我沒能解決的問題;因此我必須再投胎轉世,以期完成我以往未能完成的任務。而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生活向我提出問題;或是我自己向世界提出問題,我必須有答案,不然就要依賴世人的答案。這是一個超個人的生命動作,我只能努力克服困難去完成。」

容格於1961 年去逝,他提到下面的這段話,值得我們深思:從中年以後,只有隨時準備與生命共存亡的人,才能有活力地活著。在中年的這個神祕階段,拋物線開始倒轉,死亡已然誕生,生命的後半段並不代表上升、開展、成功、和歡愉,而是死亡,因為它的目標便是結束。否定生命的完成,就等於拒絕接受它的結束。兩者皆表示不願意活著;不願意活和不願意死是同一件事。月圓和月缺合成完整之曲線。

我更需要自己去回答的是,肺癌為找上我,而我向世界提到的問題是,我要如何繼續活下去,如何繼續在生活的過往中得到內在的豐盈。

 

(本文作者為成大醫院安寧照顧小組召集人,成大醫學院教授,蓮花基金會常務董事暨歐曼讀夢團體工作坊帶領人)

{摘自 生命雙月刊}